在白云外

在世界的尽头,一个人无言独坐,放眼尘世外;天边的你,漂泊,在白云外…

再听“一生所爱”的时候脑海里出现的不是漫天黄沙和落日的城楼了,不过我却变成了那个夕阳武士。放任心绪去冒险是对自己的轻慢;我依然会为那些注定是悲情的故事感动,但我发现自己已经被从那些沧桑的故事中放逐出来了,渐渐变得漠然。

或者,我应当到一个苍茫的山头,找一块岩石坐下,最好是在视野极好的断崖边上,一个人无言独坐,放眼白云之外,看被阳光照亮的白云、看雪白而耀眼的白云。让风吹皱心的涟漪,听风吹过蓑草的声音,去怀念曾经拥有的执着和眷念,怀念心痛心伤心喜的日子。仿佛经历了一次转生,此前的心绪飘呀飘呀飘进了那些美梦之中,在梦中我甚至伸手抓住了一缕云烟,还有那种冷冽的触觉啊…

那些渐渐模糊的记忆,那些记忆中的容颜,那些像云烟一般散去的往事,都去了白云之外;都在白云外,即使我放眼远望也依然一无所见。

我不要这样的苍茫和沧桑,据说在一个叫做大木的地方有一条鲜花盛开的山谷,二月的时候,寒风凛冽但是那里数百万株二月蓝(Orychophragmus violaceus)迎风怒放,也许在那里我可以走出漠然,但愿吧。

阿兰布拉——星空下的花(安达卢西亚区2)

“世上已经有那么多描写阿兰布拉宫的文字了,多我这篇大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Estel的自言自语)

阿兰布拉是格拉纳达的摩尔人末代王朝奈斯尔诸王的宫殿,她的名字Al-Hambra在阿拉伯语里的意思是“红色”,所以她又被称作“摩尔人的红宫”。阿兰布拉位于格拉纳达城东南的丘陵上,不仅该地土质呈红色,修筑宫殿所用的砖也是红色,夕阳西下时,血红的残阳将整座宫殿镀上更纯粹的红色,甚至连红宫背后的西班牙最高峰穆拉森雪峰也被拖入了这幅悲壮的图景中。阿兰布拉的日落最能勾起人们心底的悲伤,当夕阳失去了最开始时的辉煌时,渐渐变得深沉的红光让天地间的一切都默不作声,一切都被太阳神最后的威力所折服,只能低头向这自然的神迹致敬,以一种虔诚的心情送别这最华丽的色泽,如宿命一般不可逆转地消失了的是那些曾经波澜壮阔的故事,而现在,一切都曲终人散了…

1491年奈斯尔王朝灭亡,信仰天主教的西班牙人接管了这座穆斯林在尘世中建造的“天国的花园”。投降的末代国王博阿布蒂尔(Boabdil)与卡斯蒂利亚国王夫妇签订的条约规定:穆斯林全体臣服于卡斯蒂利亚国王,但西班牙人要保证城堡里所有穆斯林的人身安全,允许他们保留自己的宗教信仰。亡国之后的穆斯林没有获得条约中的优待,前文中已经提到了,生命与信仰、甚至家园统统都失去了,但是西班牙人没有破坏这座“异教徒的宫殿”,但也并没有进行必要的修缮,在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清单之前原本精致无比的宫殿一片凄凉,外墙变得斑驳不堪,宫内那些曾经华丽壮观的厅堂竟成为盗贼、流浪汉的居所。美国作家华盛顿·欧文(Washington Irving)19世纪来到阿兰布拉时红宫已经衰败了,但依然有掩饰不住的美丽让人感动,他有幸在阿兰布拉度过了一晚,他写道:“…天上的星和地上的花,到底哪一样更美呢?”答案是没有悬念的——当然是星空下的花最美,而阿兰布拉,就是那朵稀世之花。

如此的奇葩是不应该被埋没和毁弃的,西班牙国王下令修缮阿兰布拉宫。于是,今天我们能够有幸见识一座近乎完美的宫殿,准确地说,应该是宫殿里那些堪称鬼斧神工的庭院和厅堂。简单介绍我能找到的关于红宫的最漂亮的两个地方吧:

世界之窗里也有阿兰布拉宫的景点,那个微缩版的红宫的主体正是“狮厅”,即国王一家的居所。那是一个由水渠和狮子喷泉以及廊柱构成的庭院,循环着的水来自红宫背后的雪山融水,经过工匠巧妙的设计,雪水流经阿兰布拉的各个部分,将凉意带到地处热带的安达卢斯。这张图片的色彩实在是很可爱,清泉和鲜花,蓝天白云,荫凉的檐廊,这样的景致正是阿拉伯人心目中天堂花园的样子,从中心的狮子喷泉辐射开四条水渠,象征了《古兰经》里的四条幸福之河。这些摩尔人的确是按照他们的信仰在建造天国的花园,数百年的精雕细琢,终于达到了一种完满的境界。

这张图片应该是列王宫的星光穹顶了吧,梦幻一般…这些来自中东和北非沙漠的穆斯林的艺术造诣让人叹服,竟能利用光影的变换营造出如此令人目眩神迷的景象,真的想亲眼看一次。以前在读《魔戒》的时候,讲到精灵和矮人偶然进入一个水晶的洞窟,出来之后两人被里面流光溢彩的景致震撼得一言不发;我想有幸走入列王宫的人也会被头上摇曳的“星光”刺痛心扉,这本不该是尘世应有的景象啊…

阿兰布拉宫是摩尔人在西班牙的绝唱,修建宫殿的几百年时间正是天主教王国不断南征的时代,科尔多瓦时期统一而强大的伍麦叶王朝已是昨日的传说,各个分裂的穆斯林诸侯国被卡斯蒂利亚逐个吞并,最后剩下来的只有格拉纳达的奈斯尔王朝,然而这个最后的摩尔王国也陷于父子相残的局面里,穆斯林的时代注定要落幕了。如同笼罩整个阿兰布拉的夕阳一样,日薄西山的预感从这个王朝建立那一刻开始就萦绕在摩尔王的心头。在基督徒不断地进犯下,奈斯尔的君主们却将主要的精力放在了阿兰布拉的修筑上,数百年的时间,如同被判了死缓的囚徒,这些柔弱的摩尔人将自己封闭在天国的想象中,拼命营造着最美的梦想之地。这是死前的细妆,如此精致又如此无奈。

 

关于阿兰布拉还有一个名字永存不朽,那就是古典吉他大师塔雷加(Francisco Tarrega-Eixea)的名曲“阿兰布拉的回忆”。这是一首被誉为“名曲中的名曲”的吉他曲,我有雅燃的电台版(配有介绍词的),至于为何拥有这样一个尊贵的称号要听的人才会明白了。

我在猜测塔雷加看到的阿兰布拉是什么样子的,据说他也是在傍晚到达了这里,漫天的血红,使红宫红得异常妖艳,他的回忆是什么呢?这位用吉他开创了一个时代的大师大概不是一个能说会道之人,他只是默默用音符写下自己的回忆,然后用轮指的手法演奏了这支曲子,传世经典就这样出世。

(偶然发现家里的电话也是有彩铃的,而曲子正是“阿兰布拉的回忆”…)

 

这便是我所讲述的星空下的花——阿兰布拉。

安达卢斯——来自阿拉伯的目光(安达卢西亚区1)

距离结束加利西亚大区的写作已经有一周了,但一直没能开始“热情的行方”最后一部分的写作,原因很简单,这片被唤作“安达卢斯”(Andalus)的、包含了安达卢西亚(Andalusia)和巴伦西亚(Valencia)两个大区的土地内涵实在过于丰富,以至于我不敢贸然下笔。

先推荐一本书,张承志的《鲜花的废墟》:以一个穆斯林的视角行走在摩尔人(统治西班牙的穆斯林)的故地,讲述那些失落的、或者被刻意抹去的故事…

因为这本书,我爱上了安达卢斯。而且我也一直固执地使用她的阿拉伯语名字,而拒绝使用“安达卢西亚”这个西班牙语名字。这是一个有着过于深刻的阿拉伯烙印的地区,即使天主教西班牙将摩尔人逐出欧洲并妄图抹去这片土地上的阿拉伯印记,她依旧以摩尔人故地的形象留在世人眼里。

让我们先从山海交接的地方开始——直布罗陀:

安达卢斯历史的开端应该从直布罗陀被征服开始算起。公元711年,国势如日中天的阿拉伯帝国开始了对西班牙的征服行动,柏柏尔将军陀里格(Tariq ibn-Ziyad)率领7000勇士从海峡对岸的摩洛哥渡海进攻当时统治西班牙的西哥特王国。在险峻的直布罗陀岩山,七千穆斯林战士口衔弯刀攀上了欧罗巴的大地,然后像一股旋风一般向北面的都城托莱多扑去。攻占直布罗陀是西班牙历史的转折点,从此一个光彩照人的时代开始了,统治此地数百年的阿拉伯人带来了先进的农业灌溉技术,并让安达卢斯成为西方世界最优秀、最繁华的地区,无数学者、能工巧匠汇聚在摩尔人的君主周围,滨海的许多平原被开发成了高产的农业区;一批美轮美奂的建筑成为了整个人类的遗产——格拉纳达(Granada)的红宫阿兰布拉(La Alhambra)、塞维利亚(Sevilla)的风信塔(Giralda)以及科尔多瓦(Cordoba)的清真大寺(La Metzquita);安达卢斯还是一个文化水准相当高的地区,文学巨匠层出不穷,吟诗作画更是成为社会风气。总之,摩尔人几百年的统治带给安达卢斯的不仅仅是一系列的物质遗产,更有在语言和文化上的馈赠,西班牙语里有相当大比例的词来自阿拉伯语,而且安达卢西亚最具代表性的诗人加西亚·洛尔卡(Garcia Lorca)众多脍炙人口的诗歌都有阿拉伯风味在里面,请看下面这首诗《骑士之歌》:

穿过原野,穿过烈风,

赤红的月亮,漆黑的马。

死亡正在俯视着我,

在戍楼上,在科尔多瓦。

唉,何其漫长的路途!

唉,何其英勇的小马!

唉,死亡正等待着我,

等我赶路去科尔多瓦!

科尔多瓦。

孤悬在天涯。

小黑马、大圆月,孤马征途,活脱脱一个阿拉伯骑士的形象。这首诗完美地描绘出了安达卢斯的风貌:热烈、执着,又哀伤…

西班牙的碧血黄沙在安达卢斯表现得尤其明显,穆斯林的辉煌很快就成了过眼烟云,原本统一的王朝分裂成了几支相互征伐的割据势力;与此同时,北方的众多基督教王国却完成了统一,一场为了宗教信仰和生存空间的战争一触即发,然而,创造了灿烂文明的摩尔人已经不是当年那支战无不胜的无敌之师了,相反摩尔人一直在拼命抵抗着来自基督徒的进攻。1492年,穆斯林在西班牙最后的领地格拉纳达向天主教西班牙王国投降,末代摩尔王从阿兰布拉宫的侧门出宫,与他一起被放逐的还有近百万的穆斯林,一时间这些生于斯、长于斯的摩尔人流离失所,被迫流亡祖先的土地——海峡对岸的马格里布(北非),700多年前穆斯林英勇的战士从南方来到这里,700年后他们的后裔却因为亡国被逐出家园。在格拉纳达南边有一处山谷,地势异常险峻,但绕过谷底却是峰回路转,有路直通地中海边,在那里,摩尔人登上前往陌生的故国的海船,不舍的回头中伴随着震天的哭声;那个山谷,后来被称为“摩尔人最后的叹息”。

未被放逐的摩尔人被要求改宗成为基督徒,否则格杀勿论。许多神职人员和地主肆意压迫、贩卖、剥削这些已经放弃信仰的摩尔人,这种行为事实上得到了西班牙王室的默许。那是一个非常黑暗的时代,许多人没法活下去了,只有逃到安达卢斯那些险峻的山岭上结成壁垒以打劫为生,那个年代绿林好汉的故事太多太多了。

类似这样的高山上的白色小镇曾经见证了摩尔人对暴政的反抗,然而,在天主教西班牙有组织、总动员性质的“去阿拉伯化”运动中,现在的安达卢斯应该已经没有摩尔人了吧…

但遗留下来的水利设施不会说谎,精美的建筑不会说谎,那些群山上的白墙红瓦也不会说谎,西班牙之所以成为今天的西班牙,阿拉伯人的贡献是无法被掩盖的,不管西班牙人自己承不承认。那是一个恐怖的年代,这么多年过去了,阿拉伯和西班牙的因素已经充分实现了调和,至少西班牙人没有因为嫉妒去毁坏那些珍宝,他们继承了阿拉伯的文明,然后理直气壮地向世界展示着。不管怎么说,他们很享受这一切,过去的事情也不想再去翻旧账了,祖先的所作所为交给历史去评说就好了,现在,这里是我们最美丽的安达卢西亚。

而被驱逐出安达卢斯的摩尔人从此被称为“摩里斯科”(即“小摩尔人”),非洲敞开胸怀接纳了这些受了委屈了孩子,他们在祖先的土地上继续修建白墙红瓦的建筑,继续使用明艳的安达卢斯红炼瓦建造清真寺,他们在北非更为苍茫的群山间怀念着海峡对岸的家园…

希望有一天,自己能亲眼去看雪山下的阿兰布拉宫,看赤红之月爬上穆拉森雪峰…